還在南京失守、武漢吃緊的時候,長沙臨時大學(xué)便起議遷滇。入滇辦法有兩種,一由河內(nèi)轉(zhuǎn)昆明,可以乘車;一為徒步經(jīng)湘黔抵昆明。聞一多慎重考慮后,決定參加步行團。 湘黔滇全程3300余里,如此長距離的遷徙在中國教育史上堪稱壯舉。為了順利到達,臨大做了周密安排,采取軍事管理方法。步行團設(shè)團部,湖南省主席張治中特派原東北軍師長黃師岳中將任團長,臨大軍事教官毛鴻任參謀長。參加步行的教授除聞一多外,還有黃鈺生、袁復(fù)禮、李繼侗、曾昭掄、毛應(yīng)斗、許維遹、李嘉言、郭海峰、吳征鎰、王鐘山等教師也加入了這一行列。后來成名的季鎮(zhèn)淮、唐敖慶、劉兆吉、申泮文那時還是學(xué)生,都參加了步行團。步行團下設(shè)兩大隊,每大隊設(shè)三中隊,每中隊設(shè)三小隊,全團共320余人。學(xué)生均發(fā)給軍裝、雨具,打綁腿。 2月20日,步行團先乘船離開長沙,直下湘江入洞庭湖,于24日抵常德。常德為湖南第二大城市,因駐軍及難民的關(guān)系,人口陡增。在縣立中學(xué)住宿時,校長楊筠如是昔日青島大學(xué)同事,自然頗受款待。28日,船只在空襲警報中駛離常德,晚抵桃源縣。次日,聞一多開始舍舟步行。 這一路,先通過的是湘西地區(qū)。湘西是土匪活動頻繁之地,過官莊時便聽說有幾百條槍渡過辰河向這邊追趕,恰巧中央軍校也從這里經(jīng)過,個個荷槍實彈,氣氛緊張。原來,土匪聞知步行團身穿軍裝,以為是來剿匪,這才起了誤會。后來據(jù)說得知是大學(xué)生到后方去,才收下買路錢放行。 3月6日,步行團雨中到沅陵。第二天下起大雪,還夾有冰雹,看來只有等放晴才能上路。利用這間隙,聞一多到沅陵對岸老鴉溪,去看望遷到那的北平藝專。趙太侔時任藝專校長,老友相逢于落難途中,真是喜出望外。沈從文當時也在沅陵,住在哥哥新蓋好還未油漆的新房里,他特設(shè)宴為聞一多等人洗塵,一盤狗肉一壇酒,大家喜笑顏開,樂不思蜀。 到達玉屏已是3月17日了。這個貴州境內(nèi)的第一個縣城以盛產(chǎn)石竹聞名。聞一多買了一捆竹簫、竹笛、竹杖,還買了把拂塵。接著,登盤山,過鎮(zhèn)遠,見鎮(zhèn)雄關(guān)與鵝翅工程,于23日抵黃平。路上,大家都記日記,美麗的河山也激蕩在聞一多的心中,他拿起鉛筆,開始作速寫,今天保存下來的第一幅途中速寫就是黃平縣城東20里的飛云崖,它是黔東名勝,橋東石坊上鐫有清雍正年間云貴總督鄂爾泰的題額“黔南第一勝景”。此后,重安江鏈子橋、大風(fēng)洞、爐山市肆都出現(xiàn)在聞一多的筆下。 3月30日,步行團到達貴陽,聞一多一行收到貴州省政府建設(shè)廳廳長、前清華學(xué)校校長周貽春的款待。師生見面,格外興奮。老友吳澤霖這時也隨大夏大學(xué)遷至貴陽,自然又是一番熱鬧。步行團到貴陽,無形中起了一種宣傳作用,它激勵了當?shù)孛癖姷膼蹏,人們感到大學(xué)生放棄坐車徒步入滇,其精神令人欽佩,似乎抗日的氣息也隨著步行團的到達與過去不大一樣了。 過了貴陽,聞一多開始接觸到中國工農(nóng)紅軍長征時留下的痕跡,路旁村舍墻壁上還隱約可見紅軍的標語,其中有的號召人民起來抗日。這使他對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抗日主張有了進一步了解。步行團進行中,大家唱著《游擊隊隊員之歌》、《大刀進行曲》等救亡歌曲。4月12日在安南得到臺兒莊大捷的消息,步行團立即舉行游行慶祝,小小縣城頓時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。 19日過勝境關(guān),這是黔滇交界的關(guān)口。一過此關(guān),各色杜鵑盛開,氣象與貴州迥然不同,不過道邊的罌粟仍與貴州一樣多。進入云南,一路下坡,行軍速度加快了。22日在沾益境內(nèi)見到破廟壁上一首歌頌紅軍的歌謠:“田里大麥青又青,莊主提槍敲窮人。莊主仰仗蔣司令,窮人只盼老公軍!甭勔欢嗫坏卣f:這才是人民的心聲,紅軍受人民愛戴,由此可知。[1]過了曲靖這一滇東重鎮(zhèn),只見地勢開朗,阡陌縱橫,麥子也黃了,油菜、蠶豆都將熟,這一切仿佛是歡迎步行團的來臨,平添了人們心頭的喜悅。 27日下午,大隊人馬抵達昆明東郊大板橋。這時,聞一多和李繼侗的胡子已有寸長,兩人共攝一影,相約抗戰(zhàn)勝利時再剃掉。果然,聞一多的胡子一直留到日本投降的那一天。23日晨,步行團離大板橋,向著勝利在望的昆明奔去。午后,隊伍由東門入城,先期到達的師生們紛紛前來歡迎,北大校長蔣夢麟親往接應(yīng),清華校長梅貽琦在圓通山致歡迎詞。 湘黔滇步行團經(jīng)過68天的跋涉,經(jīng)三省會27縣數(shù)百村莊,除乘船車外,步行2600余里。途中教授有人退出,有人搭車,自始至終走到底的只有聞一多與李繼侗、曾昭掄。楊振聲在長沙曾對人說:“一多加入旅行團,應(yīng)該帶一具棺材走!碑斔麄冊诶ッ飨喾陼r,聞一多笑著道:“假使這次我真帶了棺材,現(xiàn)在就可以送給你了。”他懷著自豪的心情,對妻子說自己得到了一次鍛煉,打地鋪睡覺,不怕臭蟲蚤虱,一天走60里不算什么事,沿途還畫了50余張寫生,打算將來印出來作紀念。還說:“有一件東西,不久你就會見到,那就是我旅行時的照片。你將來不要笑,因為我已經(jīng)長了一副極漂亮的胡須!盵2] 這艱苦的68天,是抗戰(zhàn)教育史上可歌可泣的一頁。胡適曾說:“臨大決遷昆明,當時有最悲壯的一件事引得我們感動和注意:師生徒步,歷68天之久,經(jīng)整整三千余里之旅程。后來我把這些照片放大,散布全美。這段光榮的歷史,不但聯(lián)大值得紀念,在世界教育史上也值得紀念!盵3] 湘黔滇的旅行雖然只有兩個多月,但對聞一多的印象是那樣深刻。他首先體會到的是全國人民上下一心的抗戰(zhàn)熱情,無論走到哪里,不管那里對抗戰(zhàn)形勢了解的還多么膚淺,都眾口一致地表現(xiàn)出反對日寇的決心。其次,其實也是最重要的,是他沿途的所見加深了對舊中國的認識。人民的貧困、文化的落后、道旁的罌粟,還有不斷出現(xiàn)在眼前如《石壕吏》中所描寫的抓壯丁,都讓他感到心痛。多年來,他對中國社會的下層生活有所隔膜,現(xiàn)在好像貼近了些。另外,祖國的壯麗河山,也激起他無限的眷戀,為了保衛(wèi)它,自己應(yīng)當怎么做呢?這也是他常常思考的問題。 [1]劉兆吉:《聞一多先生二三事》,《新文學(xué)史料》,1979年第4期。 [2]《致高孝貞》,《聞一多書信選集》,第285頁。 [3]《梅貽琦、黃子堅,胡適在聯(lián)大校慶九周年紀念會上的講話摘要》,《笳吹弦誦在春城——回憶西南聯(lián)大》,第514頁,原載北平《益世報》,1946年11月2日。 |